睇小說的好處是可以幫助我們翻過新聞築成的圍牆,進到更接近本相的小人物生活當中,從他們的觀察之眼重看這一切。
如果你想了解塔利班統治時期阿富汗的日子怎麼過,可以找胡賽尼的《燦爛千陽》來看。雖然初讀已是十幾年前,但它留下的印象仍非常強烈——女人的悲劇總是藏在大宅的籬牆後面,是外人無法窺見的。
她們已經嘗過自由的滋味,這是她們倍加痛苦的原因。數算日子,年過30歲的女人更為痛楚,因為她們見識過90年代,知道甚麼是惡夢重臨。當然這麼說也不準確,在這21年來仍有無數婦女生活在塔利班的壓迫底下,淪為小說裡的瑪黎安。
這是男人難以理解的,一種鉛華注視芳華的深望,年長女子在年輕女孩身上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,她曾經也像她這樣不肯屈服,如今她卻認命了,也教她要學會認命;但她同時目睹自己的另一個可能,當初沒有好好把握,一個少女被糟蹋,難道她要眼白白看着另一個少女也這樣步向自己的悲劇嗎?
她教她變成自己,又不想她變成自己,像在彌補自己不可挽回的過去。認命的少女重燃了多年來已熄滅的希望,化作寄望,投射在這位女孩身上。彷彿只要她擺脫得了命運的枷鎖,連帶自己的悲劇也一併被釋放了。是這一種代償意識,令到瑪黎安選擇犧牲自己,寧願獨扛殺夫之罪,也要保住萊拉能夠遠走高飛。
瑪黎安最終命喪塔利班槍下。
現實未必像小說淒美,可能在另一道大宅圍牆的背後,另一個瑪黎安只是緩緩瞧着這個老男人的後腦,放棄執起地上的鏟子,眼白白看任掙扎的萊拉在命運之扼下斷氣。悲劇的發展往往就繫於一念之間。
如今萊拉已經年屆中年,她或許也在那些女孩身上見到了自己的呼喚,輪到她拯救這些小瑪黎安——新的悲劇開始了。
「認命就不會有這些悲劇。」很多人都這麼想,因為他們都選擇了認命,放棄掙扎,任由命運漫過自身。這些男女在結婚的前一天,通常都會找一個好命婆為自己梳頭,寄望繼承她的好命,他們都相信好醜命生成。於是,你怎能不認命呢?
唯有每天被壞命婆梳成的頭,才會明白不認命的重要。
死好命的人,沒有這種擺脫命運的動機;沒有動機,就沒有自由。
作者